由“加勒万河谷之战”聊聊冷兵器时代的列阵

  当年我军在加勒万河谷的现场视频中，印军人数占明显优势但并没能发挥出人数优势。我方虽然人少，但护具齐全并且列成了双排盾阵。

  中外文献对古代步兵作战的记载，都不约而同地把列阵作为重点。也就是说，古代步兵打仗，是以军阵对抗的形式来完成的。

  中国春秋时期军事著作《司马法》中《定爵》篇这样表达对军阵的理解：“凡阵，行为疏，战为密”。意思是说，军阵作战时队列要密集；而军阵行军时队列应当疏散。

  《尚书》中也有侧面印证：武王在对将士们发表的临战演说中，要求士兵们“比尔干”，意思就是盾牌和盾牌相连接。可见当时步兵是密集队形列阵，并使用盾牌防护。

  在欧亚大陆另一边的古罗马，步兵作战也主要是依靠盾阵，时至今日罗马步兵盾阵仍被人们津津乐道。

  中国古代把率先突破敌军阵型称为“陷阵”，率先登上敌人城墙称为“先登”，二者都是军功中的第一等。

  步兵一旦结成密集阵型并用盾牌防护，想要击溃就只能打缺口。因此，交战双方都会想方设法冲开对方列阵。交战时，双方稳步靠近，直至两军交锋。此时，队列中的前排士兵承担武力输出的任务，互相砍杀、撞击对方。

  对抗中，一旦某一方阵型被敌人打开缺口，结果往往是灾难性的。因为这会引发连锁反应：

  缺口一开，队列势必被冲开，阵列被分割后，指挥体系就被打断，接着军令无法有效传达给一线士兵，士兵们陷入各自为战的状态。

  一旦进入这种各自为战的状态，士兵的心理会产生极大压力。此时作战意志不坚定或纪律不够严格，很容易出现“一哄而散”的现象。严重时将会直接引发大溃逃，进而招致敌军的大追杀。

  虽然“陷阵”并非全歼或者最终击败敌军，只是在两军交锋时打开敌人阵列中的缺口。但由于“陷阵”是击溃对方的第一步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，所以在军功中“斩首”或“俘获”之功，仍然要位列“陷阵”“先登”之后。

  为了能够成功“陷阵”，交战双方往往都会选择强壮、有战斗经验、意志坚定的士兵部署在军阵的最前列，还要准备好替换他们的预备队。

  戚继光在《纪效新书》中这样要求：在胜负未分，前力已竭时，主帅击鼓。士兵听到鼓声，第二层的士兵要迅速替换第一层的士兵，继续对抗。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要想不露破绽地完成，没有大量的训练是做不到的。

  在冷兵器时代的军阵对抗中，谁的队形保持严密完整并坚持到最后，谁就是胜利者。

  古代军队在实战中往往是由数十人或一百人组成的小方阵、小队列，合并成千万人的大型军阵。军阵之间不光要前进，还要接敌和撤退，这绝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，无经验丰富的军官和训练有素的士兵，很难完成。

  为了解决指挥问题，冷兵器时代会有一套“旗鼓”的信号指挥体系，用旗帜、金鼓来规定一套信号系统，发布进退及变阵的指令，秦始皇兵马俑军阵中就有金鼓等指挥装备出土。

  但即使这样，也难免出现统帅无法将军队编组成需要的队形，甚至一团混乱的情况。

  晋武帝司马炎有一次外出打猎，傍晚准备返回。由于夜幕降临，他的近卫军就无法组成护卫队形。当时皇帝在马上等待许久，队列却依旧混乱，导致御驾无法出发。

  此事被记入史书，可见当时影响很大。也可以从侧面看出，指挥队列、编组队形，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工作。

  历史学者李硕提到过一种在军阵中常见的心理现象，叫做“非理性异动”。简单说就是：在密集队列中的士兵，军心很容易不稳，这还在于“信息不畅”导致。

  在庞大的军阵中，只有最前列的士兵视野相对开阔，能接收更多的战场信息，并依此做出正确的判断。

  除此以外，更多的士兵位于队列的后排和中间，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是身高和自己相同的战友。这时他们能看到的只有近在咫尺的头盔和胸甲；能听到的也只有附近基层军官的口令和远处若隐若现的金鼓之声。

  与此同时，战阵中的士兵通常都会长久站立，如果天气严寒或者酷暑，士兵的精神都会陷入极度疲惫和高度紧张之中。此时一个小小的流言、战友的某个异动，都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蔓延，引起骚动甚至造成失控。

  《晋书》中记载，东晋丞相司马道集结军队准备平叛，当士兵们在长江边列阵时，因为一匹战马受惊，跳跃踩踏到了身边的士兵，由此引发了整个军阵的惶恐异动，致使很多士兵被挤入江中淹死

  这就是“非理性异动”导致的群体骚乱，现代社会的球迷、歌迷件，也是“非理性异动”的另一种表现。

  因此，冷兵器时代的步兵对抗，往往更强调士兵的心理素质和指挥号令的通畅。与视野良好、队形不那么紧密的骑兵相比，步兵战阵在作战时的心理上的压力和对号令的依赖更大。

  在公元383年发生的淝水之战中，正在列阵后撤的前秦军队因为阵中有人高喊“秦军败矣”，在仅被少数敌军攻击的情况下，就发生了步兵战阵的混乱和溃退。虽然骑兵部队仍然接受指挥并作战，还对敌发起了反冲锋，但依旧没能挽回败局。

  戚继光也曾经说过，军阵中有一个人回头迟疑，全体都会心生怀疑，因此阵列只能前进！战阵中，哪还能容得你忽而前进，忽而后退。

  步兵列阵强调的是组织和纪律，要求士兵有坚强的作战意志，对士兵的武术技巧则要求不高。

  曾经有人问戚继光，武术套路能否用于实战，戚继光给出了否定的回答。他的理由是，真正的步兵军阵非常密集，没有空间可以供你闪转腾挪，花里胡哨的武术动作，在军阵中毫无意义。

  “千百人的列队前行，胆大勇猛的不能抢先，胆小怯懦的也不能落后，大家只能共同进退。接战后，敌人乱枪戳来，我方要乱枪戳回去；敌人乱刀砍来，我方乱刀杀还给他。”——戚继光

  浙江民间练习枪法时，习惯抓握枪杆的中间部分，但在实战中一定不可以这样，因为只握中间枪杆的话，后半截枪杆非常容易就顶撞到身边和身后的战友，这样就不能准确刺中敌人。

  戚继光认为，普通士兵学习枪法，不能像武术流派那样繁杂，一定要简单直接。相比技巧，士兵之间的默契和配合更重要。各司其职，尽职尽责比高强的个人武艺更重要。

  在《纪效新书》中，戚继光这样要求“鸳鸯阵中的成员： 交锋搏斗之时，士兵都要在盾牌之后严密遮掩，缓步向前。

  盾牌在前，盾牌手只管持盾低头前进，不许伸出头去窥探敌人，整个小队的下半身都依赖盾牌遮挡；狼筅手和长枪手都紧紧藏身在盾牌之后，紧跟盾牌前进，听见吹喇叭就出枪戳杀。

  他们全身披甲，排成方形阵列作战，主战兵器为长戟和弓弩，所有士兵还都配有近战使用的青铜短剑。

  临战时，魏武卒先用弓弩在百步距离上射击敌军战车和驭马。当推进到距敌50步以内时，弓弩手退至两翼，主力方阵平端长戟向前，数百名重装步兵开始发起集团冲锋。

  这种密集冲击的战法下，两军作战时如果谁的意志力不强，就难以保持阵型，而队形一旦散乱，则意味着战败和被屠杀。

  魏武卒常常使用这种战法取胜，重点是他们强悍的战斗力，是以严格的训练为基础。纪律和意志，能够最终靠强化的训练获得。而支撑训练则需要一套与之配套的军事制度。

  魏国募兵制正好能满足优质兵员的来源和部队训练时间的保证。没有以上这些条件，即使只有数百人，在冲击过程中队形的严整也是很难做到的。

  反之，如果具备以上全部条件，少数精兵即使面对数倍于己的“乌合之众”，也能战而胜之。

  冷兵器时代，步兵的战斗力就蕴藏在军阵的韧性之中。这种韧性，进攻时表现为勇猛推进，在防御时则表现为坚守阵地、死战不退。

  ps：本文仅限于讨论步兵战阵，步骑对抗限于篇幅所限，暂不涉及。（全文完）